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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沧澜道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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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沧澜道 第233节
      他满脑子只有一件事。
      他不能让她再走一次。
      小姐。
      他一路狂奔往下时,洛婉清刀抵在赵壮脖颈上,提醒道:“洛曲舒这个名字,你在边境听过吗?”
      “听过!”感觉刀锋割破皮肤,赵壮慌忙道,“我听说过他。”
      “他做过什么?”
      洛婉清隐约有了察觉,赵壮回忆着,挖掘着所有记忆道:“他……他很厉害。他箭术很好,射杀了好几个敌军的将领,很受器重。”
      “还有呢?”
      “还有……还有……”
      赵壮不断回忆着,突然想起来:“他杀了江枫晚!”
      听到这话,洛婉清猛地捏紧了刀,低喝出声:“你再说一遍?!”
      “他……”赵壮心生畏惧,颤颤出声,“他……他射杀了江枫晚。”
      “为什么?”洛婉清不明白,急促道,“为什么杀他?江枫晚不是救李归玉回城吗?为什么会杀他?”
      “我不知道。”
      赵壮慌忙摇头:“我也不清楚,我知道敌军折磨了殿下三天,但殿下都不发一言,崔将军也不肯开门,敌军可能是没了兴趣,突然说,如果再不开城门,他们就杀了三殿下祭天强攻,也那时候,江枫晚突然冲了出来。他一个人把三殿下救出来,崔将军看见了,就赶紧让开城门,崔将军亲自出去接三殿下回城,江枫晚阻拦敌军到最后一刻。”
      赵壮说着,眼中带了几分怜悯:“三殿下进城后想回去救人,但他伤太重,所有人都拦住他,江枫晚就在外面不远,他跪着苦求崔将军不要关城门。可大家害怕啊,”赵壮艰难道,“所有人都怕出事,大家都想关,只是崔将军还在犹豫。就在这个时候……”
      “洛曲舒射杀了江枫晚。”
      洛婉清听着赵壮的话,突然明白过来。
      为什么李归玉这么想杀他爹。
      为什么他从不后悔,也从不觉得自己有错。
      “然后呢?”
      她艰涩开口,赵壮低声道:“然后,然后三殿下晕了,之后我也不清楚,我赶着回去找王家通知消息,只是走之前,我听说三殿下想杀了洛曲舒,洛曲舒被贬回东都了。之后我就不知道了。”
      洛婉清没说话,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,只觉得心脏像是坠在水银里,密不透风到发疼。
      她竭力克制着情绪,艰难道:“还有呢?”
      “没有了!”
      赵壮闻言,立刻摆手:“真的没有了,我和他不熟悉,大人,我能说的我都说了,求您给一条生路……”
      洛婉清盯着他,没有立刻出声。
      赵壮吓得快哭出来:“大人……”
      听到他的哭腔,洛婉清这才反应过来。
      “走吧。”
      知道再问不出什么,洛婉清也无意为难他。
      她挪开刀锋,赵壮立刻跌跌撞撞跑开。
      等赵壮走了,洛婉清一个人站在巷子,突然有些不知道去哪里。
      一时有些不知去哪里。
      是她爹先杀了李归玉的师父。
      她从屋檐下走出来,感觉细雨细细密密扎在她脸上。
      她莫名其妙,竟是想起有一年,她和江少言吵架,江少言跪在门口,她不肯见,她爹就走进来,劝说着她。
      “婉清,少言是个好孩子,你原谅吧。”
      “他不容易,”她爹的话犹在耳畔,轻叹着拍着她的肩头,“但他是个好人。日后他就算做得过些,若你能原谅,便原谅他吧。”
      原谅他。
      可怎么原谅?
      他做的哪里只是“过”些。
      他不是洛曲舒眼中的孩子,他比洛曲舒想得更狠,更绝。
      她捏着刀,走出长巷,感觉有人拦住她的去路。
      她抬起眼,便见李归玉站在不远处。
      他穿着一身黑衣,站在雨里看着她,细雨湿透他的衣衫,他那身华袍紧贴在他周身,倒隐约有了几分过去他穿劲装的模样。
      他们静静对视,洛婉清看着他的神色,便知他应该来了些时间。
      他应该都听到了。
      他们谁都没出声,过了许久,洛婉清平静开口:“我爹过去一直和我说,你很好,是个很好的人。说让我要多让着你,多对你好,多陪着你,我总觉得他太过偏爱你,但我觉得他说得对,你在我心里,一直很好,是很好的人。然后我发现,其实过去的江少言,比我想得还好。”
      李归玉睫毛一颤,沙哑出声:“小姐……”
      “你愿意为国放弃自己的尊荣成为质子,你在被凌辱时可以为了国家尊严不发一言,从过去到最后,不管你做什么,我父亲大约永远坚信,你是那个远赴边境,为国为质的殿下。”
      “别说了……”
      “所以我不明白,”洛婉清走上前,死死盯着他,“我想不明白这么好一个人,为什么能做到这个程度?为什么会陷害我家,会逼死我爹,会把我扔在监狱不闻不问,会看着我家人流放,哪怕死都不会多言一句。我不明白,我不甘心,我一步一步往上爬,再疼再苦我也要爬到你面前,我想让你后悔,让你知道你错了,让你跪在我爹坟头为我爹说一句道歉。可这时候你们告诉我,是我爹先杀了你师父——”
      洛婉清声音一顿,她竭力克制着,才没让眼泪落下来:“为什么不一早告诉我?”
      说着,她忍不住道:“如果你一早告诉我,我或许就没有这么恨你。你现在让我觉得我像个跳梁小丑,你瞒着做什么呢,怕我伤心?”
      “不。”李归玉打断她,他注视着她,认真道,“我你要恨我。”
      洛婉清一顿,突然意识到什么。
      她看着李归玉红着眼眶盯着她,带了几分偏执命令:“我要你恨我,我要你永远在意我,要你把我放在第一位,不要爱上其他人,要永远恨我一个人。你要把我永远恨下去,就像我恨你一样。”
      洛婉清听着他的话,不可思议看着他。
      一瞬之间,她突然想起来,其实他没有正面对她说过喜欢。
      可他说了无数次恨。
      他说要她恨他,但每一次的重点,却都是在记住他,在意他。
      “你要的是恨吗?”
      她脱口而出。
      李归玉没有说话,眼泪却在那一瞬,从他眼眶中颤颤而坠。
      洛婉清一瞬明了,不可思议出声:“你是要爱。”
      李归玉捂在她的给的伤口上,不敢回答。
      “可我给不了。”
      意识到李归玉所求,洛婉清笑起来,报复似开口,一字一句:“你杀了我爹,你毁了我家,你逼着我走到今日,我怎么可能给你爱?”
      “可以的。”李归玉听她说这话,却是笑起来,绝望反驳,“我可以。”
      洛婉清皱起眉头,茫然看他:“什么?”
      “你看,”李归玉平静又温柔开口,“你爹杀了我师父,杀了这世上唯一一个无条件对我好的人,就在城门外,三丈处,只差一点点我师父就能进来了——”
      李归玉声音一顿,随后轻颤着唇,不甘笑道:“可我还是爱你啊。”
      洛婉清睁大眼,有些震惊。
      她看着他眼泪扑簌而落,见他一面哭一面笑着道:“你知道为什么洛曲舒知道我是谁、我要做什么,却还是收养我吗?”
      说着,不等洛婉清回答,他便告诉她:“因为他以为他可以打动我,所以他把我放在你身边。他想用你,用你们来腐蚀我,打倒我,以为这样,我就可以给你们一条生路。”
      “你这样想他?”
      “难道不是吗?”李归玉嘲讽一笑,“不然他为什么要敢救下我这个仇人?就是因为他知道他可以感化我。我知道他的阴谋,所以我同你在一起的每一日,我都在告诉自己,绝不可让他得逞。”
      李归玉语气激动起来:“我要永远记住他做过什么,我要让他痛苦,让他绝望,我要让所有与他相关的人,都体会我经历过的苦痛。所以我本该杀了你,我该恨你,我该让你跟着洛曲舒一起堕入地狱,我有多痛苦你有多痛苦,我该这样做可我做不到!”
      他说话往前,用满是水汽的眼,看着根本看不清面容的她,第一次如此直白告诉她:“你死在岭南道时我死了一次,你活过来,我千刀万剐无数次。我看见你身上的伤我痛苦,看见你习武我悔恨,看见你学琴、看见你变得像另一个人、看见你离我越来越远,我害怕,我惶恐,我杀不了你恨不了你爱不了你,明知是错却步步要错!如今我认了。”
      李归玉定定看着她:“既然我可以错下去,你为何不可呢?”
      听到这话,洛婉清猛地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。
      她不可置信看着他:“你疯了?”
      李归玉垂眸落在她的眼里,他笑起来,像是被逼进绝境的困兽:“小姐,我们摆脱不了对方的,我逃不了,你也躲不开,我们一起错下去吧。”
      说着,李归玉顿了顿,他看着面前人,想起他们定亲时满堂恭贺,想起方才去找她时在房间里看到的嫁衣。
      他看着面前人,在这满街喜字和灯火下,突兀询问:“我们成亲好不好?”
      这话说出来,他突然觉得自己像是一只从盒子里放出的羽蝶,轻盈振开双翅。
      没有后悔,没有犹豫,话出口时,他便知道,其实早该如此。
      他早该承认,错就是错,错了又如何。
      他喜欢这个人,就算是被算计,就算是仇人,他也想喜欢。
      李归玉眼中绽出光彩,仿佛是终于找到出路:“我们当过去不存在,我帮你把郑平生杀了,为你爹翻案,然后我向陛下请旨,我们成婚。我可以把伯母、兄长、嫂嫂都接回来,还有问水——”李归玉笑起来,“我会好好照顾他们。我们可以每年一起过中秋,小姐你还会给我一个月饼。我会成为天子,你会成为皇后——”
      听到这话,洛婉清目录震惊,下意识拒绝:“不可能。”
      “没关系。”
      他看着她震惊中压着惶恐的神色,忍住心中颤痛,挤出一丝笑容,仿佛完全不知道她是为什么拒绝,急道:“你不喜欢也没关系,那我不求这些,我可以回江南,就像过去一样,我是江少言,是小姐一人的江少言。”
      “不可能!”
      “小姐!”见洛婉清一直否认,李归玉忍不住提声,他载满过去的眼里满是乞求,洛婉清不由得一愣。
      那一瞬她看到的不是李归玉。
      是长廊下为她折蚂蚱那个少年,是灯火下刻她喜欢的小猫、帮她绣她娘给她布置的刺绣功课,陪她一起乘舟泛过映着璀璨星河的清溪,听曲看诊,度过五年时光的江少言。
      她愣愣看着对方,听着对方沙哑开口:“带少言回家吧。”